他叫戴隽，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体操领略员，是中国每年大要3000名退役领略员中的一个。

　　退役后他干过的事，皆不太起眼，但组合到统统，却亦然颇不寻常的作事履历：健好意思操培植、足球培植、卖文旦、开烧烤店、开挖掘机、大货司机、物流搬运工……

　　骁雄不提当年勇，但说起当领略员的事，戴隽照旧寥若晨星在目。2011年香港国外体操邀请赛是他的高光时刻，他代表八一队参赛，拿了目田操、鞍马、吊环、双杠和万能冠军。

　　“在香港比赛的时候，发热39度，老张（队长）一摸我说，这样烫啊！你还能弗成行啊？陈科长过来给我两粒芬必得说：去比赛去吧。着力我发着烧比，拿了五块金牌，就唯一单杠输给日本了嘛，老张就辱弄我：你这放在从前，即是汉奸走狗卖国贼。”

　　一行眼，十多年当年了。戴隽退役离开北京后的第二年，八一体工队驱散，队友们洒落四方。如今戴隽车里常放的一首歌，是朴树的《纯洁之年》：

　　“是不是生活太贫乏，照旧活色生香，咱们皆皮破肉烂，也牢固坏了心肠……”

　　退役之后，戴隽作念过好多事，每一段技巧皆不长，练体操的他，还曾“掺和”到中国足球里来，到一所小学当足球培植。

　　那是他当足球培植的亲戚给先容的活儿，干了一学年后，那位亲戚请他吃饭，告诉他说校长对他们的教导使命很不快意，给他俩皆解聘了。

　　戴隽追忆起来，为了这个饭碗，还给校长送了不少礼。“送的烟是‘和寰宇’，咱们这边最佳的烟，还有酒啊、茶叶啊、槟榔啊，什么皆送了，然后照旧不行。这皆是要争取的，靠我方直立走联系，以前校长送什么收什么，目下皆不收了。”

　　“我这个亲戚还说，校长当初原意，咱们带的球队如果拿了湘潭市岳塘区的冠军，就给一万块钱奖励，还请小一又友们吃肯德基，自后真拿了冠军，校长钳口不提了。”

　　戴隽外传，此次足球培植竞聘，他们的竞争敌手家里有培植局那儿的东说念主，照旧个提示，是以争不外了。“搞不懂，情面世故，我是搞不懂，也不想搞懂。”

　　“可能我照旧像在体操队那样，在队里我也不懂这些，是以被东说念主排挤。就很不心爱这种环境。”说完这些，戴隽加了一句：“这些是能说的吗？”

　　诚然心有费神，但戴隽照旧掀开了话匣子，按他我方的回忆，当年在体操队受了不公待遇，连退役皆是不得不尔，主如果因为和队里提示、一位昔日体操名将的矛盾。

　　“被他逼的，他不让我干预军运会，他那时就想让我退役，我不肯意接管嘛。那时我两个肩膀皆动了手术，在收复期，我认为收复了还能练，接下来我只需要练别称堂田操了，目田操跟肩膀莫得太大联系，我收复得也还不错。”

　　“然后他说让我爸妈来一回北京，有话要谈。我成功就和他说了，我爸妈体格不好，奶奶中风在家也需要关怀，有什么话你成功和我说。他就问我：你发那一又友圈什么真义？我说那不是事实嘛？他说你这是在漫骂我，漫骂八一队。他说早知说念你这样，那时就不该让你上全运会。”

　　“那时给我气的！备战全运会，是你们死求白赖求着我，让我练这项练那项，让我练万能，什么皆要我顶，全运会目田操我理会超等好，统统名堂皆理会超等好，目下全运会比结束，你告诉我说，当初就不该让我上全运会？！这不是用之即弃，卸磨杀驴嘛！”

　　听得出，领略员生存给戴隽留住了一些想忘也忘不掉的东西。除了心里的大怒，还有体格的痛苦。

　　如今每遭受阴霾天，戴隽受伤的肩膀，会让他疼得今夜睡不着。进他的卧室望望，床上凌乱不胜，各式铺盖、穿着乱糟糟扔在统统，枕头边除了摆入部属手机、平板电脑，还有即是“消炎镇痛膏”。

　　“当年受伤的时候，这样宽的肌腱，就剩了一点丝在那里连着，大夫看片子说，你这肌腱差未几就断了，只可作念手术。”

　　戴隽的肩伤严重，让他退役后评上了残疾东说念主证，再加上是八一队降生，不错算是残疾军东说念主，每个月本该有一笔援助金。但不知什么原因，戴隽的这笔援助金一直没发下来。

　　自后，戴隽的家东说念主到广东务工，他一东说念主留在湘潭赓续打拼。谈起亲情，他的话里似乎充满了游手好闲。

　　“亲东说念主的亲情，在我退役回顾之后，也变得莫得我在外面练体操时那么亲。以前我在外面，家里东说念主弘扬的皆相当亲近，对他们来说我在外面即是赢利的，什么为国争脸啊皆是虚的，即是又拿回顾几许钱啊，又拿回顾几许钱的，就这样。”

　　如今戴隽的生活，早已褪去了领略员时期的章程性，没活干的日子里，就宅在家里，躺在床上。

　　睡到当然醒后，戴隽一边洗漱一边掀开手机放音乐，然后即是刷刷短视频。“望望乌克兰和俄罗斯奈何样了，以后去找一个乌克兰大好意思女（笑）。前两天看微博，一个男的被乌克兰一个‘避祸女’骗了好几万，如果换了我，我皆帮不起（笑）。”

　　“每天休眠皆得听着点东西睡，听声息能转机我注认识。休眠前念念想特殊活跃，脑子老转，想好多以前的事，练体操的事，会猜想某次比赛没理会好，否则我也不会是目下这样。”

　　“改日也不知说念该作念什么，退役后找了好多事情作念，但找不到我方实在想作念又能作念的事。有个一又友在湘潭科技大学念书，我和她说，有技巧能弗成帮我望望，大学里有体操队，帮我到内部找个兼职，体操毕竟是我的专科。”

　　“好多事情想作念，比如开货车。我考B2驾照即是想去开车，认为这个能赢利，我哥开了几十年，他说这个很好玩，也能挣钱，但累亦然真累。”

　　戴隽考下了B2的驾照，曾随着一又友统统跑了一回大货车。第一次出车，回程时就出现了事故，追尾了别的卡车，所幸东说念主没事。

　　戴隽说，发惹事故时，吓到了一位路旁的妻子婆，妻子婆跳到路边水沟里回避，崴伤了脚。

　　在戴隽退役后干的使命中，快递重货搬运，或者是最让他方法复杂的。他和身边一位一又友凑钱，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送物流搞搬运，诚然肩膀有老伤，但为了生活，这个活也弗成不干。

　　“咱们送货，一个重货朝上五十公斤，也只收12块钱，给咱们的钱是12块。透澈是重货、大货。有一次那批最重的东西，你知说念重到什么经过吗？总分量八百九十多公斤，这我奈何搬得动嘛。”

　　戴隽这个结伴一又友的另一个作事，是开挖掘机，在杳无东说念主烟挖坟。戴隽在不送物流时，也会去给一又友帮衬。一又友说，他其实也不错辩论干挖掘机，这行业很有出路。

　　挖坟是因为当年留传的土葬需要取销，目下则安静履行火化。戴隽开挖掘机挖着不同的坟，休息时，他抽着烟，一忽儿冒出一个问题：“为什么死东说念主也会被辩认对待？”

　　未必候，戴隽会一个东说念主到湘江边，望着江水吸烟肃静怔住。

　　“莫得情理的，即是不欢腾，会想好多事情，搞的我方特殊压抑，一身负能量。这个东西酿成民俗了，民俗给别东说念主一种负能量的嗅觉。”

　　统统喝酒的一个表哥，听到戴隽车里放的音乐，给戴隽的提议是，别再听这类缅怀歌曲了。

　　表哥说：“不管你再奈何去感受这歌，当你笑完哭完，第二天醒来，宇宙照旧这个宇宙，算作男东说念主，就该振奋起来！”

　　对表哥这提议，戴隽千里默着没讲话，任由《杀死一个石家庄东说念主》的歌声赓续在车内飘飖：

　　“生活在训戒里，直到大厦坍弛，一万匹脱缰的马，在他脑海中驱驰。如斯生活30年，直到大厦坍弛，云层深处的暗澹啊，归并心底的景不雅……”

　　拍下记录片《退役生活》、将戴隽的东说念主生气象展现出来的体操队队友曾宇，这样评价戴隽目下的迷濛与孤苦：

　　“领略员从小就被培养成驯服提示的东说念主，皆是很具体的提示，小到每个动作才略，大到团队得益想法，你的东说念主生皆被安排好了雷同。等退役这一天一忽儿到来，一个东说念主失去了统统提示，一下不知说念该干什么了，很容易迷濛。”

　　其实戴隽的有趣有趣爱重很凡俗，退役后一直心爱打乒乓球，但舍不得买好球拍，就勉强着打。

　　“他们那些球拍皆是几百上千块的，我阿谁球拍十五块，和他们打，他们发旋转球没用，我阿谁球拍根蒂不吃转，哈哈哈。”

　　夏天时，屋子里的空调坏了，母亲给戴隽转了五百块钱，他充公，转偏激找前女友要了五百。修完空调，又花一百元买了新的球拍。没事时，戴隽会看网上的乒乓教导视频，随着学两手。

　　戴隽回忆，小时候之是以被父母送去练体操，即是因为他太好动，被憨厚说“像猴雷同”。

　　练体操除了留住肩伤，评了残疾，手上也皆是坚韧的老茧。戴隽的女友给他提议：沦落时用醋泡一下手，能让手优柔少量。但戴隽不以为然：“没用，统统手就莫得一个好的场所了。”

　　在心绪生活上，戴隽虽有女友，却没抱着长期缠绵。

　　“她问我，我的家东说念主能弗成选拔她，我回话不知说念，她就不悦了，她说咱们莫得改日。我说为什么要想改日的事呢，那只会让咱们目下的联系皆变得不好。以后是什么面孔，我不会去想，我即是活在当下吧。”

　　“最早我不是这样，谈第一个女友时，就想的是我要和你成婚，你要过来我家里啊，奈何样奈何样。但我认为我方那时特殊二，自后就没再说过这样的话。”

　　“遭受一些很优秀的女孩时也会恨我方，莫得在我方最佳的时候遭受她。那时候我方有自信，有信心去和她发展一下，目下一是莫得自信了，二是也莫得再遭受这样的女孩了。”

　　“莫得恋爱的才气了，认为我方不配，不配有爱情，我方皆没把我方过好。”

　　干活回家路上，戴隽会去买彩票，但愿没准哪一天就发家了。“一般是双倍打五个号码，碰气运嘛。”但是，发家的这一天一直没来，他照旧只可赓续打工。

　　如果这辈子重来一次，会不会还练体操？戴隽很强项地说：不会。

　　“那种拿冠军的配置感，不及以让我从头去体会练体操的不幸，详情不会再来一次了。”

　　“我其实很想念书，好好念书，我是个不错读进去书的东说念主，和好多队友不同，他们读不进去，我是班级里的尖子生，我可能会去读汽车之类的专科。”

　　对目下的生活快意吗？戴隽说：“不快意，不快意我的生活、我的使命、我的家庭，还有心绪，皆不快意。”

　　“看起来东说念主生莫得什么但愿，生活里也莫得笑声，就能和开挖掘机这个一又友玩到统统去，我俩皆是莫得但愿的东说念主，没但愿的时候我俩就躺在沙发上玩游戏，玩一天，嗅觉即是莫得但愿的辞世。”

　　“有但愿的时候即是有活干的时候，从早上八点干到晚上九点，不错不休的干，中间休息技巧即是吃饭半小时。干活时充满但愿，干完活拿不到钱，就又没但愿了，就又躺在沙发上打游戏。即是这样的生活。”

　　那么，有什么办法让这些变好吗？戴隽的回话充满戏谑：“今晚彩票中奖了，就透澈好了。（笑）”

　　戴隽家中柜子里，还留着以前拿的奖杯奖牌，但他不肯意再先容，不肯回顾当年。“这是我不肯说起的当年，飞速拿走，还不如先容一下我目下喝什么酒，哈哈哈。”

　　诚然不肯说起当年，但如今在戴隽的梦里，照旧还有领略生存留住的踪迹，挥之不去，陪伴于今。

　　“退下来之后，作念过好屡次梦，皆是我要比赛了，却因为什么事情踌躇了比赛，然后就惊醒，一身的汗。梦里的那种麻烦和蹙悚特殊简直。要么即是梦到检修没练好，动作老出问题，梦到单杠开头……”

　　“哐当一下，我在床上一抖，梦就醒了。”

　　（二头/据曾宇记录片《退役生活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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